从米开朗基罗与壁画说起

 

文/周兰惠

 

 

与其强调壁画所赋予的装饰功能,倒不如说壁画就像一位叙述圣经故事的演说者,不管多少岁岁年年,始终忠实地坚守岗位⋯⋯

 

在梵蒂冈西斯汀教堂的拱型天花顶下,伴随著群众的推挤,抬头仰望米开朗基罗的精彩钜作「创世记」,像一场梦般的漫遊,更是一场视觉与心灵的洗炼⋯⋯由于当年米大师呕心沥血,不屈不挠的精神,后人如我,才得以亲见血肉之驱的动人真迹。

 

「创世记」的昔与今

 

这幅天顶壁画以教堂本身顶型结构为边框,由九幅壁画组成。依米大师作画的顺序,入口是以人类的堕落开始,从「挪亚醉酒」、「大洪水」、「挪亚献祭」、「逐出伊甸园」、「创造亚当」、「神分水陆」、「创造日、月、草木」,再回到祭坛处以神造天地的「神分光暗」作结束。其中又以「创造亚当」,成为「创世记」的象徵。

 

从1508年5月到1512年10月,米大师用了将近五年的时间闭关,专心做画。从草图构成到实际完成,都不假他人之手。难怪当壁画完工,正值英壮,仅有三十七岁的米开朗基罗,已经被长年居高仰头的绘画过程折磨得不成人型,如同垂朽的老人一般。

 

壁画製作工作坊

 

※註:本文所指壁画一律是以壁画(fresco主,并非指乾壁画(mural)。

 

一年夏天,我在义大利参加一个小型壁画製作工作坊。那位个子袖珍、谈吐斯文优雅的壁画老师,针对米开朗基罗这个在西斯汀教堂的代表作,带著一双朦胧如猫般的眼神,吐著烟圈、喝著红酒,叹息著说:「啊!这真是一个悲剧!」

 

原来在壁画老师的眼中,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创世记」壁画,已是经过美容清洗整理,而非原本的「真貌」。身为一名义大利人,他十分心痛地看著几世纪以来被香火燻黑的壁面;在日本人的赞助下,从海棉阵阵的擦洗中,同时也洗去了原本丰富的层次。

 

到底是「洗好」,还是「不洗好」?这真是见人见智的观点。依个人拙见,我相信当时米开朗基罗会采用笔触粗犷且色彩鲜艳的颜料做画,否则在几层楼高底下的观众怎能够看清楚「上头」是在画啥呢?至于层次有没有被洗掉?这就必须等到将来到天家后,直接与大师对话了。

 

图以载道

 

我看过一个有关米开朗基罗的手稿特展,其中有一张食物采购清单,特别令人莞薾玩味。除了一段段的文字外,米大师还在旁边附加一些图样註明。

 

整张清单中,我只认得罗马数字,还有「酒」及「麵包」两个义大利文单字。看到酒字旁边有酒瓶的型状,麵包旁有麵包的型状,心想也许大师为了要购买某种酒或麵包,特别详加註明,免得买错,或者体贴采买者也许不识字。但别小看这几个插图的功力,它竟可以在一瞬间,拉近了我与米大师遥隔六、七个世纪的距离。

 

的确,文字对使用同种文化的人而言,是文以载道、世代流传的最好传递工具;但对于异文化或是文盲而言,图画的功能往往就比文字来得直接而亲切。因此,西方中古世纪教堂内的壁画,与其强调它所赋予的装饰功能,倒不如说壁画就像是一位叙述圣经故事的演说者,不管多少岁岁年年,忠实地坚守岗位,直到如今⋯⋯在这个讲求速成的现代步调中,许多传统技艺随著时代的变迁而逐渐凋零,无疑地,壁画可能是其中之一。

 

研习营体验,超值!

 

三年前,难得又有机会在美国缅因州参加一个传统壁画研习营。这回我们的老师来自罗马尼亚,名叫但以理。身材魁伍,满嘴落腮鬍,喜欢喝香片,还会打太极拳。整天穿著一双大雨鞋,穿梭在湿淋淋的砂石之中;但他主持起壁画研习营,可是遵照古法,一点也不含糊。每位学员为了做一个四尺乘四尺的壁画,我们整整磨了一天的颜料,幸好彼此互相「共享资源」,否则真不知道那一袋袋的颜料粉要研磨到什么时候?

 

传统壁画,除了要有一位画家做整体构图设计,还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及财力,才能完成这项耗时费工的工程。别的不说,光是準备壁画的墙面,就是一个非常耗费体力的苦差事。可以想见那些身强力壮的助手们,整天拿著铲子挥汗,和著沙石,躬著身一遍又一遍地抹著墙面,跟著大师登梯爬高,上上下下,同进同出⋯⋯

 

讲到打理墙面,的确是有很大的讲究。打底的底墙必须彻底的乾燥,没有一点尘埃及油垢。在动手绘画壁面之前,至少要有三层打底的準备工作。

 

* 第一:trullisatio
是用大理石灰及粗沙石以一比三的比例混和,这是墙面的基础,粗糙而坚实。
* 第二:arriccio
多是用棕色大理石灰及中度粗糙沙石,以一比二或二又二分之一的比例混和,粗细要适中,介于第一层与第三层之间。
* 三层:intonaco
是以白色大理石灰及细沙以一比一的比例混和,它的细度正好可以吃进颜料。


在 intonaco未乾之前,即是上颜料绘画的时间。整队工作人员必须掌握时间及湿度,有经验的画师会预估当天的做画面积,在适当的落点收工。因此等到下次进行绘画时,必须再铺上新鲜的intonaco继续其他未完成的部份。所以,下回旅遊欧洲教堂,如果你眼尖,在近距离的观察下,不妨试试找出其中的「接缝」。

 

话说但以理原本有两个助手,可以帮他预备上三层墙的工程。但那天两位助手临时请假,老师为了让学员们专心做画,所有吃重的劳力粗活,全赖但以理自己一人张罗。趁著intonaco未乾之前,学员个个占据好自己的角落;我以惧高为由,选择了一处脚踏实地的位置,以兴奋的心情,準备大展身手。

 

一天工作完毕,隔壁学员仍在架高的鹰架上继续埋头苦干。我望著那面刚刚出炉的壁面⋯⋯在那一刻,我不得不向所有从事传统壁画的前辈致敬!因为不管是有名如文艺复兴时期的天才,或是在旁默默铲沙抹墙、研磨颜料的徒弟们,在我的心中,每一位都是真正坚持的勇士!光是面绩才四尺乘四尺的壁画,就可以把我们累得人仰马翻,更何况是那整片偌大的教堂,更不知要摆上多少的心血精力与超强耐力!

 

创作的源头

 

从壁画里,我看到艺术家的付出与纪律,也感受到近乎「祂必兴旺,我必衰微」的谦卑。他们功成身退,留下美丽的产业让世世代代享用。也许有人会提出艺术不应该只是用来服务宗教,也该为艺术而艺术;我倒认为,就是因为他们心存虔敬,以近乎崇拜的态度将主题呈现,这也正是当代艺术所缺乏的单纯与感动。

 

如果说西斯汀教堂的壁画,就足以叫我们仰头举目,啧啧称奇;那么更当转眼看看峻耸的高山、广阔的大海、惊艳的日出、闪烁的星辰、呼啸的阵风、奢侈的落雪⋯⋯面对这整个浩瀚宇宙,每一点、每一笔都是出于创作的真正源头,身为观众的我们,岂不更该由衷生出讚歎!

 

 

作者小档案
周兰惠,来自台湾,现居波士顿。专业艺术工作者,大学驻校艺术家,热爱油画,亦为本中心文化实务营「艺术欣赏与创作」讲师。喜欢旅遊閒逛、赏剧、听爵士乐;喝茶发呆,随意烹煮,邀友聊谈。认真感受,享受自在。

 

KRC消息

夥伴活動

神国杂志历年刊物

神国杂志栏目分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