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心门接受他

 

文/馨心

 

 

接到儿子的成绩单,六门课中,五门的评语是:「不交作业,上课吵闹。」热血沸腾下,我决定要好好清理门户。

 

儿子一脚跨进家门,我就挥著成绩单质问。照例,儿子以沈默回应。此时,他的沈默有如芒剌,扎得心痛,戳得心碎。我的愤怒藉著棍子,如阵雨般灑落在他的大腿与屁股上;我的失望宣洩于高八度的语音下,从埋怨单亲妈妈的辛劳,到哀号家门不幸,出了这样的孩子!

 

我的怒气如暴风雨过境,他却依然沈默。摔下棍子,眼泪撲簌而下,忿忿地问他:

 

「我能为你做什么?请个家教?」

 

儿子眼中释出一股冰冷,只说:「我想⋯⋯从妈妈的生命中消失。」

 

我不懂,母亲的教训,怎能视为至终的仇恨?我迫切地期望儿子成器,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沟通失败后,儿子陷入厌食,整日沈迷于电动玩具,功课一落千丈。母子关系破裂到让自己陷入无尽的羞愧、自责与逃避之中。

 

风里梦里觅爱儿

 

和儿子的纠结打从怀孕开始。知道怀了男娃,心里彷彿吃了定心丸,想著他爸爸会因此改变心意,从此定能建立温暖的家庭。岂知因夫妻不合,母腹中的儿子,尝尽了母亲喜怒哀乐、起伏不定的心情,踢动竟不住增强,终于决定提早两个月,离开那冷暖不定的胎腹,来到人世。也许,他想人间比较有温情。

 

儿子从小爱笑。记得,每日清晨都会被摇篮中的笑声吵醒。起身检视,常见他捻著自己肥胖的小脚,玩得开心起劲。给他换尿布时,更是「有说有笑」。只要轻哈他的小耳朵,保證笑到肚疼为止。进入小学,他爱模仿电影《摩登大圣》(The Mask, 1994)男主角金凯瑞(Jim Carrey),表情十足且唱作俱佳。 因此,年年被选为「班上小丑」(Class Clown)。

 

成长到青少年,儿子的笑声逐渐消逝,起而代之的是沈默。那沈默像是一道厚重的墙,想要隔绝人们走入他的心门。我不明白,是谁偷走了那快乐的胖小子?当母亲的我,只能挣扎著在门缝中与他沟通。

 

五年前,因工作所需,横跨美国东迁。儿子原本答应一起换个环境,忘记背后,努力面前。然而,为了一张三百多元的电话帐单,我们发生激烈的争吵,僵持不下,他决定独自留在西海岸。为了生存,他挨家挨户找工作,受了许多挫折,但他仍坚持「不见面,不开口,不伸手」的三不原则。

 

那年他还不满十八岁,我料定一向有丰富供应的他,铁定混不下去,迟早要回头仰赖母亲。却没想到,他不但能靠自己存活下来,同时也用打工赚来的学费在社区大学读书。我为他的改变,感到十分欣慰和骄傲。只是,他也真的做到逐渐在我生命中消失⋯⋯

 

一个红叶与秋风共舞的夜里,我梦到自己在一个飘满红叶的夜市,顺著他爽朗的笑声,在风里寻找他。我盼望他会像儿时一样,用两只胖小手矇著眼儿说:「妳找不到我!」等张开小手,看到我时,紧接著一阵爽朗大笑。然而那笑声,却在风中渐远渐弱。醒来,枕上一片透湿。

 

我的盲点在哪里?

 

想起小时候,在主日学课程中学到:哈拿奉献儿子撒母耳给神使用的故事。儿子满月时,我也跪在神面前祷告,求神在儿子成长中引领,使他能成为神所使用的器皿。然而,从儿子进入青少年,到双十年华,我感觉所献给神的,不是撒母耳,乃是参孙。

 

漫长的年日中,我不停地寻求有心的祷告同伴,一起为儿子祷告。往往在清晨灵修时,我听到自己的哭声与呼求。不知道参孙的母亲,是怎样度过那「吾家有子青少年」的时期?圣经中的她,在儿子成长时,似乎安静到不存在。我到处参加家庭亲子教育讲座,苦读「陪青少年走过」的书籍,结论总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我认为,关键在儿子,他若不肯改变,我再怎样努力,也起不了作用。

 

回想儿子厌食的那段期间,胖小子瘦到前胸贴后背。面对每天放在桌上,文风不动的菜饭,我就流泪自责。知道他是想以厌食来抗拒我,表达对我的不满。儿子不在身边的时候,我更是担忧他的饮食。他又要打工、又要读书,谁来照顾他?然而,从各方来的情报,都让我讶异不解,儿子变了!变成一个开朗有礼貌的年轻人。

 

有一次,派好友作探子,到他打工处冒充顾客与他交谈,带回来的消息竟是:「妳的儿子真是风趣十足!」我除了大大讚美神的恩典,也同时自我省思:难道是独立迫使他改变?抑或是,问题出在我身上?可是,我苦学的「了解青少年」,在带领青少年团契时,不是用得恰到好处吗?是什么阻拦了我与儿子间的沟通?什么是我的盲点呢?

 

星夜下的省思

 

「近看」自己,并不好受,但我开始学习了解自己。我知道,这是唯一能与儿子搭起沟通桥樑的途径。我排除「我自认为,我是⋯⋯」的主观意见,访问十几位工作上与生活中的好友:「你认为我⋯⋯?」在众多客气与鼓励的回答之外,一天我终于听到让我深思良久的话语;一位挚友,对我的生活给了一句评语:「有如连续剧,每日都有高低情节。」那晚,在神的光照下,我终于了解玛挪亚之妻、参孙之母的心情,她的安静是何等宝贵!

 

我发现,自己是个十足想取悦别人的人,从工作到家中的每一个人,我都想极力取悦。这本来没啥大不了,因为许多人都是如此。问题出在当取悦不被接纳时,我的感觉是震惊不已。我的反应是两种极端;要不是加百倍更取悦于人,就是受挫到声嘶力竭的争吵。我的反应模式「取悦→被拒→挫折→争吵→更取悦」,像是笼中之鼠踩轮,循环不止。我不能接受被人拒绝,在同侪压力中,更是争强好胜,因为我渴望被接纳。

 

我任凭儿子物质上予取予求,只盼望他功课好,申请个好大学,有个好工作。我想,虽然模範母亲排不到名次,至少人前不致羞愧逃避。难道这份渴望有错吗?难道带著这份渴望管教孩子不对吗?我相信天下父母心,这渴望是共同的。然而,当渴望不被满足时,我忘记了「安静等侯」的重要。当事情超出我的掌控时,我只想用自己的力量企图改变。而我的智慧有限,我的力量又是何等渺小。我相信,参孙的母亲也经历过这种无力的感觉,她的安静等候,是完全的信心,相信那行奇事的神定会伸手拯救!

 

一个满天星斗的初春夜,我在后院的池塘边偷拍加拿大野雁的睡眠照。一只雁妈妈警觉地护卫著才出生不久的小雁;牠呱呱地叫著,想要驱逐我这不速之客。那时我突然了解,自己至终的渴望乃是与儿子的关系。我却本末倒置,把儿子的成绩表现摆在首位。过去,我口里所出的负面话语,有如子弹,带著超强的杀伤力。那个週末,我飞回加州向儿子道歉。儿子低头不语,我知道,道歉之外,我还必须安静等候。

 

 

母子关系重建

 

在东海岸度过五个春天,我思念儿子的泪水总是不乾。多少小野雁跟著雁妈、雁爸学习飞翔,也都已经成长到「青少年」。有朋友安慰我:「等儿子成家了,就会体谅娘心。」有的劝我:「就当没这儿子,日子反而会过得无虑。」岂知,那脐带所系的,是无法,也不愿割捨的母子亲情。

 

年年母亲节,年年盼儿子。神竟然在去年母亲节过后,给了个惊喜的礼物!那天清晨,我打开电子邮箱,其中有儿子稍来的信。他说:「妈,写这封信并不容易。我要告诉妳的是,我愿意和妳重建关系⋯⋯」我立刻想起诗篇一百五十篇5节中大卫王说:「用大响的钹讚美祂!用高声的钹讚美祂!」衝进厨房,拿著饭瓢、敲著锅、跳著舞,我开心地大声歌唱讚美神。

 

儿子搬回家住了。多年期盼的结果终于到来,心里却浮起一丝惧怕。就像摩拳擦掌的战士,担心或许会「壮志未酬身先死」。学了一堆亲子教育理论,运用到实际情况,还是只能用「知易行难」来描述。毕竟我们已分别了五年,他又已成年。我该怎样与他相处呢?我只能向神求智慧。

 

儿子回家的那天,我叮咛他租辆大号的搬家车,可以把东西一次搬完。他接受了我的建议,却租了一辆特大号。家具装在里面,东倒西歪不说,还撞断了邻居门前大树的枝干。我想脱口说出:「真是笨哪!」一转念,我提醒自己,不再说负面的话。只忙著帮他清理现场。嘻笑之间,母子的沟通,就在一同抬著大枝干回家的路上开始了。

 


和儿子约定好,每两週有一个夜晚是我们独处的时间。我们用这段时间来谈过去,清理与医治心灵创伤。有时,他谈到流泪,我想给他一个拥抱,他也不愿意。我只能祷告,求慈爱、怜悯的神施恩医治。偶尔,他也愿意听我回忆往事,想要知道我的历史,这对我是极大的鼓励。就如儿子所说:「让我们一切从头开始。」虽然进展得很慢,但每一小步,我都珍惜、感恩。

 

今年过年,住在台湾的大嫂来访。见我有儿子相伴,她羡慕地对我说:「妳可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我笑而不语,深知是神提醒我改变自己,才挽救了我们母子的关系。参孙的母亲,是何等有智慧与毅力的母亲,才能安静等候神的拯救。人生中,当我们所珍惜的关系,在我们手里支离破碎,从指缝间流失,生命顿时失去了原该有的色彩。然而,当这些碎片,流入神的手里,却可归于完整,成为一个完全的生命。

 

 

作者小档案
馨心,单亲妈妈,喜爱音乐、旅行、电影,以及打抱不平。学习用过去的错误当肥料,来滋养未来的生命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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