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哀哭的母亲们同哭

 

文/刘晏君

 

 

从陈果仁到佛洛伊德

 

1982年6月19日,27岁的陈果仁(Vincent Chin)在一家酒吧与朋友庆祝即将脱离单身。当时一对遭汽车工厂遣散的白人父子以为他是日本人,怪罪他令他们失业,并用种族侮辱字眼辱骂他。随后他们在一家麦当劳找到陈果仁,儿子抓住他,爸爸拿棒球棒不断地殴击,打得头骨裂开,直到警察来到才歇手。四天后陈果仁不治死亡,婚礼变丧礼。而白人两父子交保获释,没有坐过一天牢。

 

2020年2月23日,25岁的阿贝瑞在慢跑时,受到一对白人父子持猎枪开货车追逐,其后另一白人邻居驾著卡车加入追撞。最后阿贝瑞被私刑三枪射杀,临死前其中一白人口吐秽语。加入追撞的邻人以手机录影,在5月上传至社交网站,引起社会震惊,警方才采取行动。从阿贝瑞受害直到三个兇嫌被捕,整整隔了74天。

 

相隔38年的这两起种族仇恨案件是如此相仿,而且类似的种族歧视及仇恨犯罪案件如今仍是层出不穷。非裔美国人更是从小到大生活在执法人员和司法制度不公不义对待的威胁中,什至被当街杀害。

 

阿贝瑞事件后两个月,2020年5月25日,明尼苏达州的白人警察萧得瑞(Derek Chauvin)因非裔美人佛洛伊德在杂货店使用20美元的假钞而逮捕他。警察铐上手铐后把他压在地上,一边手插口袋,一边用膝盖跪压在他的脖子上。在这痛苦的8分46秒,警察毫不在乎佛洛伊德反覆哀唤:「我喘不过气了(I can’t breathe)」。最后,他在断气前低喊著:「妈妈,我走了(Momma! I am through)……」

 

我是三个孩子的妈,实在无法想像我的宝贝们因为上帝所赐的肤色受欺负、歧视、迫害,什至就地处决的场景。这些呼求母亲的孩子们临死的困惑、恐惧、挣扎,可以从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感受到─「你为什么拔枪?」(Trayvon Martin,17岁);「我没有枪,停止射击!」(Michael Brown Jr,18岁);「这不是真的!」(John Crawford,22岁,在Walmart把玩著玩具枪被警察射杀)。直到佛洛伊德的「妈妈,我走了!」,燃点了全美反种族歧视的熊熊怒火。

 

1.         1982年陈果仁遭两名白人乱棒打死,38年后种族仇恨与歧视的事件仍层出不穷。
2.         陈果仁的母亲陈余琼芳说:「这是什么样的法律?这是什么样的公正?……这个国家出了问题。」
3.         身为母亲,对儿女受不公义的对待有深深的疼痛与忧心。图为在抗议队伍中的两位妇女彼此安慰。
4.         阿贝瑞在慢跑时,遭白人私刑枪杀。

 

看到人的哀伤

 

一连串的黑人被捕、遭杀害、以及执法人员草菅人命的态度、行为,引爆了各大城市及国际的「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简称BLM)示威遊行,包括我居住的波士顿。在席捲全美新冠疫情之下,参与的市民人人戴上口罩、高举为黑人维权的示威口号:「别射!」(Don’t shoot!);「我无法呼吸!」(I can’t breathe!);「我是下一个吗?」(Am I next?)这是令人动容落泪的一天。有位白人妈妈带著两个女儿拿著「妈妈们支持BLM」的牌子边走边喊口号,市长也派人发免费口罩鼓励大家安全遊行,也见到了许多各色人种上街头支持。站在我身旁的一位黑人女士哭得不能自已,她的白人朋友在一旁搀扶安慰著她。我默默地看著,也掉下了眼泪。经过她身旁时,我低声说:「我不能完全了解妳的感受,因为我不是黑人。但是我看到妳的哀伤;我都看到了。」

 

雅各书2章8-9节写道:「经上记著说;『要爱人如己。』你们若全守这至尊的律法才是好的。但你们若按外貌待人,便是犯罪,被律法定为犯法的。」但是因为人的贪婪罪性,美国从建国之前,就一直蓄意、持续、系统性的种族不公和歧视,以确保白人维持优势与权力。

 

当年陈果仁的母亲陈余琼芳说:「这是什么样的法律?这是什么样的公正?这件事发生,只因为我儿子是华人。如果两个华人杀了一个白人的话,他们肯定会遭到监禁,什至终身监禁。这个国家出了问题。」最后陈妈妈因不愿触景伤情,活在丧子的阴影下,搬回了中国广州老家,但是陈果仁事件大大改变了当时亚裔对于仇恨犯罪和种族平权的消极被动。来自不同国家的亚裔移民,第一次联合起来为陈果仁发声抗议,进而推动亚裔权益,首次走上街头,要求司法公义和认同亚裔种族身分。

 

▲波士顿市民戴上口罩,高举为黑人维权的示威口号。(供图:刘晏君)

 

母亲的行动

 

写到这里,窗外正进行著为黑人平权抗议的第二週示威。回想第一天和平遊行结束,大部分的人都散去时,有害群之马趁机骚动暴乱,藉示威之名行抢劫之实。那一晚,公寓楼外响了一整夜的呼啸及鞭炮声,我们全家心情沉重地一起看电视实况转播,眼睁睁看著警民在楼下对峙,左右商店玻璃被砸、被毁;看著停在我们教会门口燃烧著的警车,几个青年跳上警车大声喊叫。

 

隔天,几条街口外的中国城居民和许多教会的弟兄姊妹,在社交平台上愤怒地指责:「我知道黑人不该死,但是绝不可凶暴恶劣地砸坏商店橱窗、打劫!你们看看这邪恶撒旦的势力!」「这些黑人是犯罪者,该抓去关。种族歧视?我们中国人不也因为新冠病毒被歧视,有看到我们暴动吗?」

 

黑人民权鬥士马丁路德金在谴责暴力的同时也说过一句话:「暴动是无声者的语言。」(A riot is the language of the unheard.)得了神赦免及救恩的基督徒,其实几百年来并没有对其他少数民族真正实践上帝要求的「行公义、好怜悯,存谦卑之心,与神同行。」(参考弥迦书6:8)

 

而从华裔的角度来看,在努力融入主流(白人)社会、文化的过程,或许无形中也接收了白人特权拥有者对黑人族群持有的偏见。与其说「我知道黑人不该死,但绝不可暴乱示威」,我们不更应该看重所有以上帝形像造的生命,倒转我们所关心的:「我知道暴乱不应该,但绝不可仇恨杀害黑人!」被破坏的商店可以修复,人死却不能复生。

 

▲我们是否看到受不公对待、遭欺压歧视的人所流的眼泪?可否愿意与他们同哀哭?(供图:刘晏君)

 

暴乱当晚凌晨2点,九岁的女儿躲在我怀里睡不著。「妈妈,为什么外面这么吵?他们会不会衝进我们家?」我抱著她解释BLM运动的原因,也提醒她:「宝贝,妳只是今晚短暂的害怕,但是妳的同学因为他的黑皮肤,不能随便在自家院子里玩玩具枪;在商店手不能放口袋里,怕被误认为偷东西或有武器;没穿学校运动服不能当街跑,怕人认为他因犯罪逃跑。在自己的社区仍要小心翼翼,怕帮派分子又怕警察找他麻烦;看到警察感觉惧怕,不是放心。这些事是他一生下来他妈妈就需要教他的,而妳,却是这一两年我才开始跟妳谈种族歧视与偏见。」「因为前几年在7-11那个老太太叫我们滚回中国,是吗?」女儿若有所思地问我。

 

想起当时女儿的惊吓,我却望著那位白人老太太对著我们吼叫后推门离去,一时说不出话来。那时的我对她有说不出的气愤,到今天还深深记得那种遭语言侮辱的愤慨。

 

阿贝瑞的母亲致力于使乔治亚州能立法承认仇恨罪的罪名,化悲愤为动力,不让儿子白白死去,州议会终于在6月通过法案。我与女儿低头祷告,求上帝原谅我一直以来漠视黑人受到的不公待遇,也求上帝教导我积极聆听学习,作个反抗种族歧视、为弱势族裔得到公义对待尽一己之力的母亲,真正与喜乐的人同乐,与哀哭的人同哭。

 

 

刘晏君,台湾出生,国外长大,现居波士顿。喜欢看书看电影,因新冠疫情在家,有时间重新拾笔写字,请大家指教。图为作者全家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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