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打造敬拜】4 琢磨信仰,鸣奏生命

手工製作提琴大师焦中兴的故事

 

采访╱林敏雯

图片提供/焦中兴

 

 

几把小提琴一字排开,看似大同小异。演奏者一拉奏,可听出每把琴的独特音色,或清亮、或温润、或直爽、或浑实。这与琴材的年份、琴身的形态、面板的厚度,什至亮漆的质量等等细节有密切关系。

 

手工製琴大师焦中兴以爱贯注于这些细节,赋予每一把提琴─生命。

 

意外中断的乐章

 

唱歌是焦中兴的爱好,听过的人都讚赏他佳美的音质,他嚮往成为声乐家,演唱歌剧,倘若能以音乐敬拜并服事神,那是再好不过的事。在艺专(现在的艺术大学)修习时,便参加圣乐团的服事,前往各教会以诗歌佈道。中兴毅然前往义大利米兰,决心把声乐学好,人生似乎谱奏著光明的乐章。

 

年轻的他尚未有充裕的经济能力,到了米兰才发现义大利的生活费用实在太高。米兰基督团契适时伸出援手,找到一份兼差,才让留学生活一步步上轨道。

 

出乎意料之外的,太太慧蓉怀孕了。中兴心里喜乐、感动,却也不得不面对现实压力。发现可以在家孵豆芽,冲洗后卖给中国餐馆,好赚取额外收入。那段日子虽累,没有慾望的单纯生活倒也甘甜。

 

中兴不曾做过粗工,谁知就在搬运豆芽时伤了背,瞬间剧痛彷彿筋肉撕裂,也破灭了美梦。自此不但无法久站,连发声用力都做不到,憧憬多年的演唱生涯戛然而止,像是中断的乐章。

 

中兴站在舞台角落,望进冷寂幽暗的剧院。不唱歌,还能做什么?人生,还有什么希望?
忽地一盏灯亮了。哪儿来的灯?中兴悠悠忆起初抵义大利时前往克雷蒙那(Cremona)拜访友人,参观历史悠久、远近驰名的国际史特底瓦利提琴製作学校(Antonio Stradivari's International Violin Making School)。印象极深刻的是,厚厚砖墙内的偌大工作室中,门窗紧闭,一丝光线都透不进。完全晦暗中,只有工作檯上的一盏灯,照著木料、工具和製琴师傅的双手。

 

或许,这是另一条出路?

 

中兴似乎看见幽径远方有道昏黄的光,冥冥渺渺,尚未看清下一步该在何处落脚,却隐约感受这道光所透出的希望。

 

▲焦中兴至今仍把持锉刀、刨刀,继续守住工作檯上的那盏灯。以爱为动力,做出真善美的作品。

 

暗室中的一盏灯

 

学习製琴的念头一起,中兴跃跃欲试,又踌躇惶惑。自幼被评为「三分钟热度」的他,向来衝劲十足却后劲不足。製作提琴需要多大的耐心、毅力,他绝不会是合适人选。徬徨中,他先将太太及两个月大的女儿恩慧送回台湾,自己借了工具、借了木料,完成此生製作的第一把提琴,让周围的朋友看了讚歎不已。于是中兴一头栽入,迫不及待再做第二把。就这样,他考入製琴学校,换了一个调,继续人生下一个乐章。

 

中兴缺乏的木工技巧、经验,他以热情来弥补。四年中日以继夜,一直一直工作,没有片刻松懈,没有时间自怜自艾。做好一把琴,卖了,再买木头、工具,继续做下一把。

 

起初的困难是技术层面。要求做平面,结果总是坑坑巴巴;要做圆,做来做去就是圆不起来。只能靠不断尝试,不断琢磨,将蓝图与成果慢慢拉近。接下来的关口是要做出提琴的风格,不过中兴当时只知模仿却未能明白,风格绝不能靠模仿而得,模仿只可得其形而不能得其意。

 

手工製琴是个安静的工作,整个人守在工作檯,只有手在动。然而在一刀一刀切割雕琢的同时,中兴的心绪也跟著动。放弃声乐改学製琴,看来像是挫折、损失,仔细想想,自幼就喜欢用他的双手製作一些东西,也破坏不少东西。这个天生特性加上生命中这边一点巧合、那边一点意外,连结成这条路。一路走来彷彿有双无形的手牵引、推动、扶持著。

 

锉刀锋锐的切面与木料接触的霎时,一定会遇到抗力,假使木头有知,岂愿如此被切、被刨?若非这样的琢磨,再优质的木头还是木头。一旦经过利器历练,岁月风乾,提琴才能成形,才能发声。

 

生命不也是如此?谁肯心甘情愿接受琢磨?中兴个性强,惟有经历人生起伏后,才能体悟这条製琴的路绝非偶然。惟有屈服于所信奉的神,不再自己争取什么抓在手里时,心里便有了平安。他相信神已经在他的生命中放入专属于他的风格。製琴生命反应属灵生命,若没有爱就没有动力,就做不出真、善、美的作品。

 

▲所用的琴材︰正面的南斯拉夫松木(A)和背面的义大利枫木(B),需要静置二十年来稳定。焦中兴于1989年购得琴材上标示年份(C),但在这之前,木料已存放超过二十年(D)。

 

奉献提琴献自己

 

四年修习製琴的课程即将结束,父亲于此时离世,中兴回台奔丧后返校,开始製作在义大利的最后一把琴,当时已打算拿这把琴去参加美国小提琴协会的比赛。一面做琴一面幻想著:如果我一次又一次地在国际製琴比赛中获奖,成了世界伟大的製琴师,噢!那是何等地光荣!想著想著,心里好空虚。

 

一天,圣灵温柔地提醒︰「把琴奉献给神,要比一切成就更有意义。」只是不明白,要如何「奉献」?安静的工作室里,中兴的心灵不断与神对话,慢慢了解,其实需要「奉献」的是自己,将所做的一切都归给神。就算生命到了尽头,已经摆上给神的不会结束。

 

此时,手上逐渐成形的提琴已不再是乐器,而是圣殿中的器皿,用来服事神、荣耀神;所发出的乐声已不再只是悦耳动听,而是响应中兴心灵的回音。

 

比赛结果揭晓,焦中兴拿下音色银牌奖,此届金牌奖从缺,意谓他所製作的小提琴是当年比赛中最傑出的作品。

 

这把琴至今仍由焦家珍藏著,给主修小提琴的大女儿恩慧拉奏。她至今仍记得爸爸当初对六岁的她这么说:「恩慧,爸爸以后会把这琴送给妳。如果妳好好学,以后爸爸离开妳了,妳拉这把琴的时候就会想到爸爸。希望妳能拉出美丽的音乐来荣耀神。」这番话一直是恩慧学琴的动力来源。

 

▲焦中兴所製作的这把琴,荣获1992年美国小提琴协会製琴比赛音色银牌奖。


中兴顶著奖项的光环回到台湾,一心想凭藉自己对提琴的知识而从事提琴买卖的生意。不知为什么就是没人来买他的琴,心里难过,同时也没有停止手工製琴。他再次来到神面前,求神使用他的双手,愿像使徒保罗一般,亲手「织帐棚」谋生,不做买卖了。

 

祷告之后,隔天便有人打电话来订製,此后订单纷纷而至,什至有来自美国的。从前做了琴等人买,现在订单太多还做不完。

 

他对手工製琴的执著开始受到媒体注意,先后有杂志、电视采访,因为这是台湾当时绝无仅有的。《英文台湾评论》(Taiwan Review)什至给予「台湾製作的史特底瓦利」(A Stradivari made in Taiwan)美称(编按:史特底瓦利系义大利知名手工製琴家族)。

 

▲对製琴的热爱催动焦中兴每一天都想创作更好的琴,盼望继续在手工和结构上力求精进。

 

热爱推动创作力

 

知名度提高了,订单有了,所製作的提琴仍然不能得到应有的肯定。最让中兴难过的是自家台湾人非但不讚赏,什至打压他的作品,认为非义大利製作的琴不值得珍藏。

 

中兴领会,摩西经过旷野之苦,大卫、以利亚,什至主耶稣亦然。当全世界都背离你,完全没有力量时,却是最亲近神的时刻。旷野虽然苦,当热爱一件事,即使受苦、受伤,仍觉得光荣。

 

一把琴需要六个月的时间完成─一个月的雕琢,加上五个月等候胶、漆风乾。这还只是中兴花在工作室的时间。所用的琴材─正面的南斯拉夫松木和背面的义大利枫木,需要静置二十年来稳定。对一个被称作「三分钟热度」的人,这无疑是耐性大考验,不是吗?

 

中兴却这么说:「我还没用上耐性,因为太喜欢了。」

 

喜欢到手筋不小心被切断也不觉得苦,喜欢到觉得这才是他的位置,喜欢到愿意此生便这么做琴做下去。如此的热爱催动他每一天都想创作更好的琴,他盼望继续在手工和结构上力求精进,好让二百年、三百年后维修琴的师傅拿到他所做的琴时,能心生尊敬。

 

年轻时成为声乐家的梦想,如今已离他远去。中兴曾认为,既然神赐他好声音,这就是神要他做的事,况且演唱生涯恰恰符合他的个性。不过,真是这样吗?难以解释的是,与製作小提琴相比,中兴对声乐爱得太少,热度远远不及。或许声乐家确是光鲜亮丽,但乐曲终有结束之时。当掌声停歇、舞台灯暗之后,只有孤寂,而製作提琴却可持续一生之久,作品可以传世。

 

▲木头经过利器琢磨,岁月风乾,才可成为一把能发声的提琴。图为陈列于工作室中的各式面版与工具。

 

琢磨生命的提琴

 

当初跟随毕索拉底(Francisco Bissolotti)修习手工製琴,大师一发起脾气来,什么粗言恶语都出得了口。他的儿子其实和中兴年纪差不多,做的琴也相当好,只是几次因吸毒被抓、入狱、戒毒,反反覆覆,让大师伤透了心,最后儿子还是因吸毒过量而死。

 

失去儿子后,大师花了许多个晚上做雕刻,翻製成铜塑放在儿子墓园。他如此对中兴说,对孩子只有爱,已经不再觉得受伤害。

 

中兴学业结束回台前,曾试著问师傅可否向他买提琴样板。对一位製琴者而言,样板是毕生心血精华,如生命般贵重,绝不可能割捨。向来严峻的大师不过平淡地指了指柜子,对中兴说﹕「喏!都在那儿。你要哪一个就画哪一个,喜欢的都带回台湾。」

 

师傅的胸襟让中兴心折。天父的爱不也如此?即使孩子再三伤害父神的心,祂的爱仍然不变,没有保留,孩子需要什么就预备什么。

 

如今,焦中兴的「三分钟热度」持续了廿多年,至今仍执著地把持锉刀、刨刀,继续守住工作檯上的那盏灯。他说越做提琴越认识提琴,对神亦是如此。不知道明天会到哪里,只知道神会带领;只要不偏离祂的道,做的琴会越来越好。

 

因为他非常清楚,自己便是天父手中的一把琴。从树苗起,适时的雨水、适量的阳光会帮助这棵树茁壮。及至长成、砍伐后还需等待多年,材料才臻成熟。此时造物大师坐上工作檯,拿起木片细看纹路,一刀一刀裁出版型、刨出纹路,经过雕琢、磨光、风乾。完成的乐器,将奏响独一无二的音色,单属这把琴的乐曲。

 

对手工製琴大师焦中兴来说,製作提琴是敬拜的方式;每一把鸣奏生命音韵的提琴,是敬拜的圣殿。

 

弦外之音—采访侧记

 

2009秋,《神国》主编苏文安牧师在台湾教授文字培训营,返美后与编辑团队分享所见所闻。他提到饺子达人宋中魁、张同凝夫妇,和雕塑家杨明忠,以独特的方式表现信仰。当时领悟,原来信仰可以不单靠语言、文字传达,敬拜可以藉由不同媒材呈现。

 

由此萌生「双手打造敬拜」的构想。

 

2010夏,返台探亲时特地拜访「哈饺子馆」及明忠兄、英淑姊,亲身进入他们的「圣殿」,观察、聆听他们的生命见證。加上旧识「小烛光」事工的庞康妮师母,企划逐渐成形。

 

然而,是否还有第四位?

 

2010秋,庞康妮师母毫无来由地给了我一落十来本过期《英文台湾评论》。读到2008年10月号手工製琴大师焦中兴的专访,深受感动。文中一句「他幼时曾参加教会诗班」使我眼睛一亮,心想,这人若是基督徒,会是系列报导绝佳人选。

 

接下来的网路搜寻犹如海底探针,绝大多数的报导重点是焦大师从演唱到製琴的舞台转换,没有任何关于信仰的记述。直到看了一段公共电视〈文人政事〉的采访,十分钟的影片中,女儿恩慧以小提琴伴奏,焦大师唱了两首诗歌。

 

心情无比激动,确信焦大师不仅是基督徒,还乐于展现信仰。

 

只不过,要怎么联络?大师会接受一个无名记者贸然的采访请求吗?如果有人代为引见就好了。

 

2010冬,著手写作「双手打造敬拜」报导的同时,四处託人打听「焦中兴」,一直没有结果。

 

2011春,再次请求本刊人才单元企编温英干教授代为询问台湾亲友。他的email才送出,隔天就得到回音─

 

长期支持「神国」的张世良张哥,也是2007年编辑营的同学,是焦大师的姊夫。他给了联络电话,要我用他的名字作敲门砖。

 

2011夏,焦大师接受越洋电话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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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敏雯,投身文字事奉,专注写作与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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