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从加尔各答起航

锺信荣与亚东剧团的短宣佈道

 

采访/周玮玮

 

▲加尔各答街头随处可见的流浪汉。

 

那是十多年前的初秋,我和亚东剧团一行人坐在颠簸的卡车上,迎著飞扬的尘沙,呼啸在印度加尔各答街道。紊乱拥挤的交通,并未稍减司机飙车的兴致,仍我行我素穿梭在人车争道的市区。走在街头上,我们得谨慎下脚,别踩到慵懒的游民、人屎、牛粪;还得小心四面八方乞讨的队伍,稍动慈心,就会引来成群乞丐围绕。初来这髒乱贫穷的异域,我们这群热血青年,从云端倏地掉入泥沼,信心面临严峻的考验。

 

挥别加拿大舞者生涯,甫入「亚东剧团」,就随团飞到加尔各答短宣佈道。异地文化的隔阂,生活品质的悬殊落差,让我这自小没吃过苦的么儿频频纳闷:如此恶劣环境岂能住人?加城里有一小群华人同胞,有能力的多半已经移民,留下来的经济条件自然较差。来到当地华人牧师的居所更是吃惊,屋内简陋的陈设和一张硬板床,居然留得住传道人,甘心乐意在此牧养稀疏的华夏侨民。土生土长的华裔牧师说:「这是我熟悉的百姓,是我的家,我要为神守望这地!」

 

当年的经济萧条,虽使加尔各答的大环境蒙尘,却无法掩盖这个文明古城曾经拥有的风采。殖民时代,这个英属印度首都,是教育、文化、艺术的中心,地灵人傑,孕育出许多响噹噹的人物,诸如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泰戈尔、物理奖得主拉曼,然而相较之下,和平奖得主德雷莎修女的人道大爱,更让此城名扬天下。这位出身马其顿小康家庭的么女,甘愿放弃安逸享乐,来到加尔各答成立「仁爱传教会」,照顾那些被世人捨弃的痲疯病人、传染病患、孤儿、穷人、无依无靠的垂死之人,她竟然还能说出这样发自肺腑的心声:「我见到他们,如同见到了基督。」

 

▲十几年前,随著亚东剧团在加尔各答短宣兼义演,没有随手可招的计程车,只有载货的「铁牛车」代步。

 

▲印度小孩在路边洗澡,是加城常见的景致。

 

爱的挣扎

 

我们敬重的朱姊─剧团团长朱雯传道,率领大夥来到德雷莎修女的孤儿院。本该天真无邪、人见人爱的孩子却多有残缺,或缺手、或断鼻,而且满身异味。孩子们看见访客,兴奋地蜂拥而上,一个满脸污垢的孩子也撲到我的怀里。我出于本能,想闪躲他黏搭搭的鼻涕和口水,却使劲按捺下内心的嫌恶,硬著头皮与他拥抱。

 

一场天人交战悄然启航,我扪心自问:「我不是信神的吗?……我不是来宣教、服事,来传讲耶稣的爱吗?……为什么这么厌嫌无辜的弃儿?我的爱哪里去了?……」

 

回想当初一头栽入剧团事工,不就是期望艺术表演与信仰连结,藉著戏剧让台下观众感染到我对基督灼热的爱?如今在这群弃儿面前,我顿然醒悟,原来自己的爱太有限了。我想藉著服事来学习关怀别人,像是穿了一双尺码不合的鞋,迈不开步伐。朱姊安排我翌日在这群孤儿前演出自编的单人剧「小木偶」,我了解她选择这剧目的深意,内心却仍在摔跤:一个不懂怜恤「最小弟兄」的人,一个没有爱的人,怎能传神的爱呢?我如此轻看这群孤儿,怎能虚伪地在他们面前表演?心中不禁呐喊:「不行,我演不下去!」一夜辗转难眠。

 

▲信荣在印度小学演出「小木偶」剧,深深体会神爱这群纯真孩童的心。

 

爱的託付

 

这齣二十分钟的戏肯定会受孩童欢迎,因为角色都是他们熟悉的小木偶、芭比娃娃和金钢铁战士。主角「小木偶」置身于五花八门的玩具店,却不快乐,他觉得自己醜陋、普通,不若其他新颖花俏的玩具有价值。芭比有亮丽的外表,金钢铁战士有炫人的功能,而他仅仅是用木头和几根小铁钉组成的玩偶而已。

 

最初写这齣戏,其实是影射自我的心路历程。我自十五岁移民加拿大,成了小留学生,文化、环境、语言各方面的巨大衝击,让我对于「自己是谁?」深感困惑。加上没有傲人的外表,自信缺缺,常质疑自己有何价值。在那段岁月里,从小在家里耳濡目染的基督信仰,突然化成一道曙光,点亮了心中的幽暗。犹记父母常常提醒─我是天父的傑作,任何环境变迁都不能改变祂看我的眼光。我终于摆脱世界的价值观,仰天长笑,重回天父的怀抱。原来,快乐不是取决于外在的条件,而是了然自己是天父独一无二的创造且珍爱的宝贝。

 

驱车前往孤儿院的路上,我沉默不语。上了舞台,孩子们瞅著我脸上的油彩,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们的天真无邪,更加添我内心的煎熬。我要演小木偶,还是要演自己?是演真实的我,还是那个「虚伪」的我,就在那样的进退两难之间,「小木偶」一剧正式开演了……

 

台上的小木偶在玩具店里遍寻快乐的祕诀,却引来其他玩具的嘲笑。芭比趾高气昂地说:「我快乐是因为我漂亮,你这么醜,当然不快乐!」另一边,金刚铁战士反讥:「现在的小朋友都喜欢我这种合成多功能机器人,我当然快乐,哪像你全身都是木头!」小木偶开始啜泣,台下的小观众融入小木偶垂头丧气的哀哭里,脸上流露出纯真的关怀……突然间,神的爱藉著圣灵浇灌下来,有个声音对我说︰「你是我的无价之宝,这群被遗弃的孩子也是我的无价之宝,你要用我的爱来爱他们!」

 

啊!原来眼前的弃儿们,就像是一群身心受创的小木偶,站在与我曾经相仿的处境。我对这群孩子瞬间有了感同身受的理解,压抑不住深深的歉疚,小木偶的啜泣,竟成了嚎啕大哭!孩子们心疼小木偶的境遇,也跟著哭……一股真爱的暖流从我心田穿过。

 

▲于德雷莎修女的孤儿院演出「小木偶」剧,是信荣(左前,身著吊带裤者)生命翻转更新的时机。

 

爱的淬鍊

 

这时剧情急转直下,小木偶看见橱窗外面的行人,对著他指指点点,向老闆询问价钱。他才发觉自己尚未被人遗忘,虽然造型简樸,但身上木工手艺的雕琢,让小木偶呈现出与众不同的精緻与品味。灵光乍现的小木偶如此宣告:「我是有价值的,是独一无二的!」看见小木偶找到自我价值而快乐,台下的小朋友也笑开了。那些天真无邪的笑脸,令人有种想好好爱他们的感动。奇妙的事发生了!神的爱藉著这场演出摸著了我,内心的枷锁脱落了,那被囚禁于牢笼的自我瞬间得到释放……

 

剧终,我问孩子们:「有谁想作小木偶的朋友?」台下所有的孩子,有手的、没有手的,有胳臂的、没有胳臂的全都高高举起了「手」。就在往来互动间,我的生命经历极大的翻转,短短几天的印度宣教,爱的能力有如经过水火的淬鍊,不再一样了。

 

回到下榻的居所,虽然身体疲累,心却踏实喜乐,原本抱著传爱的宣教士精神,想不到却是自己先经历灵命的更新。「神,谢谢祢拣选了我,不是因为我有多好,而是祢的恩典。我没有爱、没有谦卑、是自我的、是骄傲的,谢谢祢把我带到这样恶劣的环境,让我学习虚己、放下自己,在别人的需要上看到了自己的责任。」

 

儘管窗外大批庆祝米神节的诵经队伍,正从下榻处旁震天价响、人声鼎沸地经过,那晚,我睡得特别香甜,梦里,有一叶爱的轻舟正静静下水。

 

 

受访者小档案
锺信荣,台湾亚东剧团导演,于十二年前蒙神呼召,献身全职服事。曾任加拿大现代舞者。2010年自美国Regent University戏剧研究所获得Master of Fine Arts in Acting学位,与妻王小梅育有一女洁心。

 

记者小档案
周玮玮,来自台湾,现居纽约,为公立学校双语教师。忙于家庭、工作与教会之间,仍寄情于写作,享受创作中与生命源头接轨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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