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去、下来

电影《寄生上流》的进行式

 

文/沁木

 

▲荒谬惊悚的黑色喜剧《寄生上流》,让观众看了紧张、爆笑,又有点心痛。

 

看自己、看别人

 

与地面平行的窗,望出去,是行人、车辆、流动的生活。这是「半地下室」采光、通气的窗口,也是社会上层、下层阶级的划分。在里面的居民,不完全在地下,但总是矮著一截。

 

韩国电影《寄生上流》(Parasite,又译《寄生蟲》),讲述住在半地下室的金家,无所不用其极要往社会上层走的故事。荒谬惊悚的情节、黑色幽默的手法,场景蕴含著图像语言,让人在观赏之时,紧张、爆笑,又有点心痛。

 

描写韩国社会的贫富差距,讽刺阶级分别的潜规则,《寄生上流》拿到2019年法国坎城影展最高荣誉的金棕榈奖(Palme d’Or),以及美国2020年奥斯卡金像奖的最佳影片、最佳国际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原创剧本四项大奖之殊誉。

 

如此地域性的作品,呈现的或许已不只是单一文化的现象,应该有更共通性的诉求,才能得到各地普罗观众及业界评论者的接受与讚赏。

 

到底这部电影刺到人性的哪些痛点,使得看了的人不得不更深刻地看自己、看别人?

 

金家父、母、兄、妹四口,没有正职、没有稳定收入,连网路都得搭邻居或附近咖啡馆的顺风车,才能以手机接收信息。

 

经好友介绍,儿子基宇来到富裕的朴家,担任企业主千金多惠的英文家教,接著介绍妹妹基婷成为朴家儿子多颂的绘画老师/艺术治疗师,再引介爸爸基泽成为朴社长的司机,然后妈妈忠淑也进来成为管家。

 

然而,四个人的学历、经历,以及彼此间的关系,都是伪造;整个的受雇过程,完全是个骗局。

 

朴家出门露营,忠淑留守,把家人带进来吃吃喝喝之际,前管家雯光突然出现,要求进储藏间拿东西。

 

在推开豪宅地下避难室的秘门时,揭发了更深一层的秘密,却也曝光金家的诈欺。偏偏此时朴家转头回来,使得掀开的潘朵拉盒子,还得再盖回去。

 

只是已经溢出的,必须使劲儿塞挤─雯光和她的秘密被踢回地下,金家父、兄、妹三人仓皇逃出。

 

局面不可能像没发生过般回到起初,要恢复原状的力道,彷如那场突如其来的豪雨,氾滥不可收拾。

 

不择手段要往上走的人们,却一个个倒退著,或实际或比喻地,回到地下。

 

这,难道就是他们的宿命?

 

走上去

 

人往高处爬。影片以首尔,一个位于南山脚下的大都会为背景,因著地势起伏,上上下下的坡道划分居住区域,连接人生际遇。

 

金家儿子基宇的朋友送来一块「供石」(suseok,自然成形的造景石),做为财富、兴旺的兆头,同时也带给基宇兼差的机会。

 

当基宇手持电脑合成的文凭,要往朴家应徵家教时,他背对半地下室的家门,朝著日光,往前走去。他往上爬了一个又一个坡道,踏进朴家前院,已经可以眺望大半个城市;他继续往上爬梯,登堂入室,迈向朴家女儿的房间。

 

坡道和阶梯,划分又连接没收入没地位没尊严的金家,和有钱有地位又受人尊敬的朴家。

 

或许基宇的初衷,只是为了家计,什至对父亲说文凭不是假造,只是提早印出来。没想到登高望远,进到地势、地位都在高处的朴家,开了他的眼界,给了他新的想法。

 

于是,基宇不惜再编一个谎,把妹妹也拉拔上来。机敏的她很快知道自己的地位不同了。虽然都是受雇于朴家,她是受人敬重的「老师」,从说话的语气和态度,要让近似僕役的「管家」知道,她可是高了一阶。

 

为了给父亲製造「就业」机会,基婷设下陷阱,让朴社长的司机丢了工作。

 

一家人再度合作,诬陷管家患了肺结核,好让朴太太辞退了她,把母亲也推上檯面。

 

金家四口在登高的过程中,一次又一次把在前面的人往下拉,踩著他们的头顶往上爬。那块供石似乎真的带来好运,看来他们是成功了:从汗衫短裤到衬衫领带;从给「披萨世代」摺纸盒到去店里吃披萨;从喝烧酒到灌威士忌;从半地下室与地平线等齐的小窗,到在朴家宽敞客厅中光亮的大窗。

 

他们的确不善良;所做的确是错误。金家妈妈说朴太太「不是有钱又善良,而是有钱了才善良」,那金氏一家呢?他们是没钱又不善良,还是没钱才不善良?他们的趋炎附势、狡诈掠夺,或许不单为了糊口,更是为了得到重视,得到尊严。

 

▲从地下室的小窗,到朴家客厅的大窗,是否意味金氏一家已经成功?

 

在哪里划界线

 

朴社长多次提到「界线」,凡事有序、有别,不逾界就好。这不仅是他个人的看法,亦是韩国文化的特点。语法会因对上、下、平辈说话而不同,喝酒时侧过身遮住杯底……,再再强调尊卑、长幼之别。然而外在的规矩所划定的界线,是否泯灭了人对人从心底的尊重?

 

朴社长敏锐地嗅出特别的气味,那是只有在下层人的周围才闻得到的,如金氏一家,如前管家雯光的丈夫,如搭乘地铁时。气味一旦散播,没有界线挡得住。然而有气味就表示低人一等?从顶层到底层,到底哪一阶才是上层、下层的分界?中间的许多阶,又到底属于哪一层?毕竟无论哪一阶,都可再上一层或再下一层。

 

人看人,若只是凭著阶级、地位,总会有成见,而成见带出的鄙视取代了应有的尊重。原本的次序、区别,造成对上谄媚对下压迫,蒙蔽了对人的珍视,失去了应有的尊严。

 

而区分上下的,除了显而易见的权势、财富、职业、名望等等,这些基督徒看为世俗的级别,那么可有「属灵」阶层之分?基督徒是否自己脚踩著圣经,睥睨「罪人」,不愿与之为伍,为要「分别为圣」?基督徒圈内,难道就没有级别,有意无意把服事、灵修、圣经知识等等,做为衡量彼此的尺度?

 

人的尊严岂能以外在成就堆砌?人的价值难道取决于身处的阶层?人受造奇妙可畏,具有神的形像样式,价值和尊严来自赋予生命的神。

 

界线区分不同,但无法划定价值和尊严。尊卑、长幼,上层、下层,信徒、非信徒,平信徒、牧长,岂不都需要相互敬重?

 

况且主耶稣完成的救恩,不仅赎回原本在罪恶权势中的人,更赋予信祂的人荣耀尊贵的身分─神的儿女。如此的尊严跨越社会、文化的界线,打破有形、无形的隔阂。既然主自己常与各式各样的人同桌吃饭,所有属祂的人,是否也能以爱彼此相待?

 

▲剧中场景之一的阶梯,犹如人生的每一关卡,你我该如何抉择上去或下来?

 

跌下来

 

金家在漆黑的朴家客厅中以为自己已跻身上流,不料瞬间闪电横空掠过,接著下起滂沱大雨,他们地面上的生活急转直下,如同金妈所说:「像见到光的蟑螂,四处逃窜。」主人回来了,把灯打开,金家三口仓惶逃离。

 

水往低处流。金家人在雨中一路往下跑,下了曲折的阶梯,进入隧道,再被奔腾的雨水冲往低处,回到已被汙水淹没的家中。那天晚上,父亲基泽和儿子躺在做为临时庇护所的体育馆地板上,思想著下一步该如何,或者,乾脆就没有下一步了。老爸说世上最好的计画,就是没有计画,因为人生不会按计画走。人生已至此,还能再往下沉沦吗?生命能否有翻身的机会?

 

金氏一家再度穿起虚伪,出现于朴家盛宴。基宇不放心前一晚的秘密,想把供石给还藏在地下室的那家,或许觉得他们更需要,也可能觉得不该放著受伤的人不管。好意打开的秘门,湧出的竟是更大的暴力,人性最深处的黑暗袭击日光之下的美好,留下不可挽回的伤害。

 

贫富差距的确不公平,但是欺骗人的金家罪有应得,自以为高人一等的朴家不得善终,难道就公平了?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雨水势不可挡,似乎冲毁了计画,然而是否有可能洗涤一切?人生的确不可能完全按著计画走,然而在每一个关口,都是选择的机会─人的义或是神的义。

 

供石岂能带来幸运?它敲开了门后,还要看人怎么走,是按自己的方式,还是按神的方式。金家在往上爬的每一个转折,都选择按自己的方式,以为一点点的欺骗,不致构成太大的恶。他们以为已经爬出地下室,来到阳光下,岂知因著积累的罪,仍然生活在黑暗中。

 

而似乎生活在阳光下的朴家,真有如画面上的美好?金钱、地位带来舒适,但是否填补了家人间的疏离?对于位置低于他们的人,可曾以恩慈、敬重对待?他们的心中可有阳光的灿烂和温暖?

 

人的善与恶,不也如一道曲折、漫长的阶梯?每一阶都是一个关卡,都需要按良善之主的定义抉择。

 

▲当选择神的美善,人可以走出黑暗,进入光明。

 

走出去

 

那块象徵幸运的供石,起初真的带著金家一路攀升,直到错误的选择让他们失去所有。故事末了,基宇把供石放进小溪,归回原处。他计画要努力读书、赚钱,好把原属于朴家的大房子买下来,让父亲能挺直腰桿地离开黑暗,再次俯仰于苍穹下、光明中。这一次,他选择走的是一条不容易的路,漫长的路,却是正确的路。

 

片尾曲〈一杯烧酒〉点出人生的冰冷、苦涩,灼烧银幕上下的人的心。金家的遭遇虽说浮誇,却是尖锐的投射:人生的阶梯,无论是财富、地位、名望,或是善、恶、光、暗,都有人上去,有人下来。然而无论上去、下来,都可以不必只停留在那一阶。

 

恩慈、公义的主看顾拉拔在底层的人,赋予责任给上层的人。就算在人生的任何一个转折,踏错了、滑跌了,只要愿意回转,都可以再次走向祂。只要选择神的美善,我们都能走出黑暗,进入光明。

 


 

*    有关电影《寄生上流》中家庭关系的省思,欢迎阅读《真爱》杂志113期,廖美惠所作〈向上提昇?向下沉沦?〉。

 

 

沁木,喜爱阅读和观赏影片,思考文字和影像所呈现的人生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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