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期神国知行-文化 Knowledge & Practice

归~

作者和他的教会生活

 

文╱睿欣

 

▲教会是否能在外面摆上几把椅子,邀请那些遊荡的信仰追寻者,坐下来,聊一聊?

 

她,离开了

 

她,是八Ο后美国畅销的作家,一个对信仰认真,对真理的实践充满热情,关爱在教会边缘遊走,或是在外面遊荡的信仰追寻者。

 

这位原在网路上以博客书写受许多千禧代喜爱的作者,曾经被美国基督教或非基督教主流媒体,包括CNN邀请谈论「千禧代为什么离开教会」的话题。多年来,她关切著许多因著同性恋、种族等议题,还有各种无法在传统教会里得到接纳,而遊荡在外的「精神难民」,毫不畏惧地用笔展开教会内外信徒争议性话题的对谈。

 

她,作家瑞秋‧赫尔德‧埃文斯( Rachel Held Evans),在《寻找星期天》(Searching for Sunday: Loving, Leaving, and Finding the Church)书里写下这段话:

 

「他们(教会里的朋友)提醒我,基督教并不能单单被相信,基督徒要在世人面前生活、分享、吃喝和交谈。他们提醒我,要尽可能地脱离一个人当基督徒的景况:我需要群体生活。我需要教会生活。」

 

 

但,2014年,曾经强烈被圣餐、圣诗、中古世纪简樸的教会传统吸引的她,离开了教会。她决定进到外面这些「信仰流浪汉」聚集的网路社交媒体中,在博客、推特平台上搭建教堂,让成千上万人安心谈论他们对真理的困惑、对现实的挣扎,并述说他们在基督徒群体中曾经受伤的故事。

 

深爱她的音乐人和作家妹妹说,即使离开了传统意义上的「教会」,即使与福音派基督徒之间有著看似无法达到共识的挣扎,姊姊瑞秋的心里从来都深爱教会,知道那是神所设立的家。

 

真实接触过这位作家的人都知道,面对神学立场和教会理念不同的痛处,她的文字和本人一样,都不抱持敌对的心态。一位曾数次在网路上以文字与她「笔战」的基督徒作家曾说:「即使我们的看法差异一直存在,瑞秋总是幽默和善地提出邀请,希望彼此不要逃避一些敏感又具争议性强的话题,能够一同探索出路。」

 

家,就是家

 

我不想陷入瑞秋赞成同性恋婚姻和政治种族议题的争辩;说真的,有点害怕提起她时,只要稍微有点同情的语气,就会被当成和她神学立场一致的作者。

 

很多时候,必须「选边站」,就是作者在很多教会里的痛苦和挣扎。在那里,牌一掀开常常只被允许非黑即白。

 

无论如何,我是作者,我爱教会。从第一次去教会那天开始,就没离开过教会。三十多年来,那是我属灵的家,不单在神学概念里,也在现实生活里。除了自己肉身的家庭之外,我把时间精力和情感,都投给了所在的教会。

 

换过几次教会,原因都和搬家造成的地理距离有关,从来没有因为吵架,而选择「离家」出走。虽然这不代表我总是同意自己所在的教会,赞同教会的每一个理念,喜欢每一位教会的弟兄姊妹,或是热衷于每一家所在的教会对我的期待。

 

就像肉身的家吧!和父母、兄弟姊妹的看法可能不都一样,什至连生活习惯有时也会彼此踩脚。年纪越大,见闻经历越多,想法越独立,气起来也曾羡慕别人的家更好,衝动时还会想乾脆一走了之。

 

可是,家,就是家。心里知道没得挑,即使是挑来的,也总有合不来之处。

 

因此看到有些在不同教会之间流浪,什至乾脆作遊民的基督徒,心里不免嘀咕他们干嘛跟自己过不去?老公可以挑,学校可以选,工作可以辞,家,换来换去不是把感情都磨薄了?

 

「怎么可以不去教会?」这句话被用来作为真假信徒的第一层次筛选之后,让很多人成了星期天做礼拜的基督徒。

 

网路时代来了,线上讲道、敬拜、基督徒查经祷告社群,更成为另一种离开教会的方式。

 

好,我试试

 

后来我渐渐明白,因为青少年时期就待在教会里,生命中有部分已习惯了教会生活。像肉身的家,从小出生在那里,「习惯」就像钉子,稳稳地把我钉在那儿,若非不得已,不会选择血肉模糊的撕扯。

 

这才让我能共情一些在成年后才信主,或中年才从世界里想要「回家」的弟兄姊妹,理解到他们重新适应教会生活本来就困难。如果碰到磨合,什至得不到接纳的状况,的确,转身离去似乎是一个更容易的选择。

 

尤其对敏感,有自己想法的文字人、艺术创作者,更难。

 

过去,我很少去咀嚼这个难,已经悄悄地把它包起来,塞在床底。

 

因为爱教会,我很少让那个文字的自己冒出水面。或者更白话地说,我总是劝自己,在教会里,别去想自己是个作者。

 

难道不是吗?消防员回到家里只想到自己是家人,别要求家庭生活里,家人老记得他是消防员。

 

作者写的书,如果配偶不爱读,不该因此觉得他不和我同心,或是我没被配偶接纳吧!我这样告诉里面那个写作的人。

 

于是,当教会里有人对我说:「妳对文字事奉有负担?那来帮我们编个刊物吧!」散文的人躲在里面皱眉头,对那些属灵八股的见證和讲道文字会打喷嚏的人在里面揉鼻子。我却笑著回答教会的邀请:「好的!我试试。」

 

于是,当教会里有人对我说:「妳念了神学?那怎么不教成人主日学?」里面那个写作的人拼命摇头喊:妳不是要把所念的神学揉成人读得懂的故事写出来吗?我假装没听见她的声音,乖巧地对教会的邀请点头:「好的!我试试。」

 

于是,我参加了儿童事工、作了青少年辅导;带查经、办佈道会、带敬拜、当小组长、区长⋯⋯在教会里戴过不同的帽子,扮演过各种角色,做过许多事情,看起来都和作者这个身分无关。

 

然后允许另外一个我悄悄地读文学书,在外面的报纸杂志上发表文章,写博客,出书。

 

嘘―平时,我请她乖巧地待在里面,陪我生活在教会里。

 

渐渐,因为深入,我从「教会会友」的角度看到了「教会领袖」的角度,从教会为什么不能这样那样的叨絮,理解了牧长们带领教会的不容易。

 

渐渐,因为理解而产生谅解,让我里面的人更愿意安分地隐藏起来。

 

但她也曾经按捺不住,差点儿衝出来吼叫。

 

当听到有人批评除了属灵书籍读其他的书都没啥用时;当有人认为福音本身就有大能,不需要「拐弯抹角」讲故事做什么预工,用那些不直接讲的文学语言时;当教会里只看重是非黑白,却不在乎生命的转换需要一个缓慢的被等候的过程时。当有人对我说:妳写了那么多年,带了几个人举手信耶稣?

 

当有属灵长辈认为主耶稣要来了,赶紧开小组传福音,没空等妳慢慢用文字改变人心时。

 

有那些时刻,里面的作者不但想衝出来骂人,还揪著我的领子说:走吧!走吧!找一个懂妳呼召的教会去。

 

但是,回到阿爸父面前祷告时,祂总是提醒著,如果相信读者的成长需要预备、等候,那么,教会也需要妳同样的耐心和爱心。

 

爱,栽培我

 

三十多年过去,里面的人安静地待著。教会的确没在文字技巧上培育我成长,也没鼓励我多写几本书,什至还瓜分了好多可以写作的时间和体力。

 

但是,教会扶养了我这个人,给了我成长时需要的保护;教会生活磨掉了我许多稜角,给我机会学作僕人,并阻挡了文字恩赐成为我的骄傲。教会让我实实在在地触碰不同的人,使我的读者不仅仅存在写作时的想像里。

 

教会里,很多爱不下去也要爱的经历,在我的笔尖上塗抹了爱的膏油。

 

教会生活里,我有机会走出自我,陪伴他人,这些经验灌注了我的文字真实的牧养能力。

 

很多创作者都害怕窒息感,怕被勉强,尤其怕从教会来的一些以真理为名的钢条。我曾经也怕,怕到想在教会里作一个局外人就好。如今蓦然回首,我多么感恩那些在教会生活中经历到的限制―这些限制让我有机会把自己缩小,看见教会要容纳的是几十人、百人、千人;明白了教会不是为满足许多个人需要而设立。那里,是聚集许多人一起注视基督,单单深情于基督之处。

 

教会生活给了我自己关起来创作的过程中得不到的生命弹性,操练了一个文字僕人需要的韧力。

 

创作是一个主动追求完美、完善的行为。在教会生活中,我却操练了被动跟随的功课,并且愿意和坑坑孔孔的人事物一起等候进步。

 

教会生活拓宽我对爱的看法和领受的模式;教我学会聆听、接纳,体验为父的心肠。

 

还有一件从教会生活萃取出来的恩典:我受挑战要以真理去沟通,并验證自己的感觉和经历。

 

我当然也有跟教会过不去的时候。但神一遍又一遍,温柔地用我能懂的方式告诉我:教会是基督的新妇,我会负责她的成长到底。

 

▲耶稣常常走在罪人当中,与罪人吃饭。你我是否愿意向在教会外流浪的人招手,说:来吧!

 

来,进来吧

 

身为作者,我没办法假装不听到教会墙外的声音,不能只是一个享受对教会有归属感的人;我,也是个对教会有期待的人。

 

「我更喜欢有伤痕和容许肮髒的教堂,因为这样的教会是走上街头的,而不是一个受到束缚和执著于自身安全的、不健康的教堂⋯⋯除了不想害怕被认为误入歧途,我更希望我们能被这样的害怕所打动:

 

「害怕被困在一种虚假的安全感里,沉默不语;害怕被关在苛刻的审判里,害怕自己习惯了那些感到安全的宗教习惯里。

 

「而此时,在我们的门外,人们正在挨饿,耶稣正不厌其烦地对我们说,给他们点吃的吧。」

 

天主教教宗方济各(Pope Francis) 讲的这段话,深深地打动著我。多年教会生活里,我的确发现在四面墙内,人们常常把力气放在对和错的争辩上,并且急著就忘记还有许多和自己一样需要这样的归属,却在外面流浪的创作者。他们敏感,需要被接纳,想要对话,痛恨一刀砍下来的是非两半。

与其对他们讲道,把对和错分别出来,好让我们这些教会内的人感到安全。而我们所跟随的耶稣,却常常走在罪人当中,与罪人吃饭;安定和安全,从来不是祂的目标。

 

我受到提醒,不要因为自己习惯教会,需要教会,被教会生活滋润了生命,批评他们太自我中心,我愿意跟随主,去建造更温柔的属灵群体,向许多在外流浪的人招手说:来!来吧!

 

她,作家瑞秋‧赫尔德‧埃文斯,在37岁那年,因著突来的流感和药物过敏去世。

 

离开教会生活五年后,瑞秋躺在佈满鲜花的棺木里,被抬进圣公会大教堂。

 

她,终于再次回到教会。

 

 

睿欣,文字工作者,文章曾散见报章杂志,曾任《宇宙光》杂志、《真爱》家庭杂志专栏作者,现任《北京根基》杂志作者。同时多年经营「私塾夫人」博客,「给我,你的真心」博客,「是祢」博客,并有脸书「抢幸福」专页书写。著书《遊子足音》,《理家理心》,《管教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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