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卻不放棄

 

口述/許宗實牧師

採訪/林敏雯

 

▲陪著愷立釣魚的情景,鼓勵著許宗實,在等待兒子回轉歸家時不放棄希望。(插畫:蘇雪峰)

 

等候的父親


凌晨十二點了,愷立還沒回家。望著窗外空寂的夜,該不該再等下去?心知該給已上高中的他多點空間,卻仍不由自主地擔憂,他在何處?


闔眼沉思片刻,心中默禱:「天父,祢知道愷立現在在哪裡,求祢與他同在,帶他平安回來。」之後便熄燈上樓。


愷立是我們家老二,我在神學院進修的最後一年,他繼哥哥愷文之後,成為許家的一份子。幾個月後,我和太太美津領著兩個小小孩,全家回到美國東岸牧會。當牧師的頭幾年,自己給自己很大壓力,把牧養工作放在最重要的地位,很忙,對孩子的事不太注意。記得幾次老大愷文週六夜裡醒來,發現書房燈還亮著,跑進來站在桌旁,抬頭望著我說:「爹地還在忙啊!」


弟弟愷立自小就乖,個性也很好,喜歡交朋友,高中時還號稱全新澤西州最受歡迎的男生,無論男女同學都喜歡他。只是我不懂得怎麼作父親。家父受日式教育,對孩子們就是兇、就是嚴厲。等我自己當爸爸,也如法炮製,一心以為只要堅持「原則」、「規矩」,孩子就會自動上軌道。


不過在老大身上行得通的,到了老二就不太靈光。在弟弟成長過程中,我沒有認真研究他的獨特,不太懂得「因材施教」。跟他去釣魚,還帶本書去讀,根本不知道如何溝通,不知道如何營造「精心時光」。長此以往,就算心裡愛孩子,他也感受不到。


老大進入青春期,所謂的叛逆大概半年就過去了。當弟弟十三歲多,開始頂撞,跟他說話也不搭理,我還想沒什麼大不了,頂多像哥哥一般,總要經過這一段。誰知道這情況不僅沒有快快結束,還越演越烈,後來他總是刻意迴避我和美津,我們到樓下,他就到樓上;我們上樓,他就下樓。擁抱他有如抱一根木頭,一點回應也沒有。他有一陣子乾脆不去教會,我是教會主任牧師,自己兒子都不去教會,這說得過去嗎?


只是,真要跟他爭,爭得完嗎?爭,就有用嗎?這樣的情況持續幾年後,我覺悟了。這不會只是青少年的叛逆,鬧鬧情緒就過去,一定有更深層的原因,也需要更慎重的關注。

 

向兒子道歉


一天,在愷立書桌上看到一張紙,像是在網上查的什麼資料。細看之下大吃一驚,題目是「孩子吸毒的癥兆」,一條條看下來,有些正是他表現出來的行為。我才意識到,邪惡勢力已入侵愷立的靈。那陣子他眼裡透出邪氣的光芒,所畫的漫畫也極其黑暗。他不願親近父母,不光是出於青少年的反叛,更是因為惡者在心中慫恿,名副其實的「心裡有鬼」。


這樣的情況僅靠懲戒、處罰,能有何果效?家可不是公司,光憑賞善罰惡便可使他改變。與從事心理輔導多年的美津商量後,我們決定用愛、接納、理解來對待愷立。


首先我們領悟的,是「不能事事都強逼他聽我們的。」好比不去教會、晚歸,要說不擔心、不在意,是不可能的。但我先放下,靜觀其變。惟有一次他說要紋身,我堅持不准,因為這是無法抹滅的決定,不能讓他在身上留下這樣的記號。


我也開始寫信給他,為過去對他太兇,沒花很多時間陪他而道歉。不斷肯定他是個好孩子;再三強調我們對他和哥哥一樣,沒有偏愛;每封信裡都對他說:「神愛你,我們也愛你。」固然這樣的表達有如石沈大海,沒得到任何回應,我仍繼續寫信,繼續對他說:「爸爸愛你。」


愷立對我和美津冷漠,對哥哥卻仍保持熱絡,愷文也一直鼓勵他,卻不說教。當然,兄弟間不是沒有張力。在學習上,如果哥哥的語文科比較強,弟弟就在數學上更下功夫。哥哥也安慰我們夫妻倆,說弟弟不是壞孩子,給他一點空間,不需要一直嘮叨。


弟弟愷立功課還不錯,高中畢業後申請到新澤西州的若歌大學。心想,以他當時的情況離家上學,豈非如脫韁野馬,更管不了?考慮許久,想先送他參加高維理博士(Dr. Bill Gothard)主持的ALERT課程(Air, Land, Emergency Resource Team),只是不確定以嚴格的教育對待愷立真有幫助嗎?


就在那段時期,得知加拿大頌泉事工機構主辦的青年領袖訓練,讓參與的學員一方面打工、一方面接受輔導,經歷醫治。我讓愷立休學去參加,他雖不情願,也別無選擇。於是在頌泉服事的好友潘唐娜牧師(Rev. Donna Parachin)和蔡寬頌牧師的推薦下,他開始一年的磨練。

 

拆牆、搭橋


起初愷立的態度不好,幾乎被送回來。若非兩位好友顧念我們多年的交情,容讓他有更長的時間處理自己的糾結,這扇門也會關上。這一年的服事與接受服事,可以看到他漸漸改變;和他交談時,表情放鬆了,不再那麼緊繃。我感覺他長大許多,似乎脫離了青少年的叛逆。


愷立改變,我也改變。我學習不嘮叨、不說教、不緊迫釘人。他回家後,我們中間原本那道又高又厚的牆,也一磚一石地拆解下來。我終於能毫無攔阻地向愷立傳遞愛,他也願意敞開胸懷來接受。我們在一起時,彼此都很輕鬆。他真的「回家」了。


回顧和愷立關係冷淡的七年,我似乎不夠積極,沒有做太多,甚至看來好像放棄了。其實不是放棄。我清楚知道所面對的並非單單愷立個人的問題,而是屬靈爭戰的問題。他的行為、態度,都是成長過程中各樣經歷結出的果子。父母親所做的,傷害了他的心與靈,讓惡者趁虛而入。我在信中向他道歉,是出於真心,不是單單為了安撫他。我需要讓兒子知道,只要他願意,他可以隨時回頭;我想讓他了解,回來是可以很安全的。


我也選擇不在是非對錯上與他對抗,更不會說「爸爸是牧師,所以你就要如何、如何」。我要讓孩子明白,我看重他這個人,更甚於別人對我的批評。其實孩子就是在危機中試驗父母的愛。小時候如果不小心打破貴重花瓶,爸媽的第一反應是什麼?是心疼花瓶,還是關切孩子是否受傷?愷立與我們關係冰封的七年中,他也在探尋爸媽的愛是否有限度、有條件。所以我不斷、不斷給他愛;即使擁抱他時像抱木頭柱子,我還是要一直、一直抱。


在那段期間,美津是我最好的同伴,常常提醒我陪愷立做他感興趣的事,像打球、釣魚。我學著跟他打球。果然,平時冷冰冰、問話不答的他,球打著、打著也把話匣子打開,願意對我說話了。我還知道有位牧師為了更貼近青少年女兒的心,下功夫研究服飾、化妝,幫女兒打扮的效果好到一個地步,讓她和同學們都樂意諮詢爸爸的時尚意見。父母親積極、主動參與兒女的喜好,將會是連接心靈的橋樑。

 

回到父親的家


這看來是許家的故事,其實也是神國的故事。走過與愷立關係的挑戰,再有人找我談親子間種種疑難雜症,我多了一分真實的同理心。不單是告訴他們做這、做那,還要分享自己的「失敗」。我相信只有坦承自己的不足,才能讓人看到神的作為,才能帶給人真正的盼望。


人生的各樣經歷,都是神要我們體會祂的心。為人父母對孩子的愛,是從神而來,神比我更愛孩子。與愷立關係僵持的七年中,我領悟自己能做的太有限,就把他交給神吧!


我「放手」了,但並沒有「放棄」!那些站在窗前守候愷立回家的靜夜,心固然痛,卻沒有停止為孩子禱告,更緊緊抓住神的應許:祂必幫助!祂必幫助!七年後,他真的「回家」了。現在他在教會中領敬拜、帶小組;他作見證,對父母們說:「如果我可以改變,你的孩子也可以改變。」


這不也是天父的心嗎?因著成長過程中的遭遇,我們的心也封閉了,看自己像孤兒,迴避、叛離天父的愛。這讓祂多傷心!然而神沒有放棄,不斷、不斷給我們愛。直等到我們終於願意打開自己的心,讓祂的愛進來,坦然接受祂的擁抱。


我們也「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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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敏雯,致力於以文字傳揚神的信實與屬天的盼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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