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流行文化对话1】什么造就了“英雄”

《我不是药神》呼唤的是什么?

 

文/李文屏

 

 

今年(2018)7月初,中国电影《我不是药神》刚上映,就横扫海内外华人圈,赞誉不绝。通常我不赶热门的东西,但两天内先后收到几次链接推荐,终于点开一观。

 

的确不错!这部影片,名字从《印度药神》,到《中国药神》,再到魏碑体书写的《我不是药神》,以〈生如夏花〉为宣传歌曲,表达生命绚烂的美好。而故事主线,描绘了中国白血病人面对的困局,及困局中出现的社会英雄。广大观众为剧中人物挥洒热泪,深深感动。

 

意外的是,电影虽然也有让我动容的场景,但主人公程勇最后在选择“做案”时的动机—许多人深受感动的原因之一,却没让我特别“动情”,觉得不太自然,属于“人造的英雄”。

 

故事:原型与戏情

 

影片主角程勇,其真实原型叫陆勇,大学生,成功小企业主。三十四岁那年确诊患有慢性粒细胞白血病,吃了两年瑞士药格列卫(影片称药名为格列宁),花掉了近六十万人民币,不堪重负,于是改用印度仿制药,效果同样,药价却只是瑞士药的二十分之一,就推荐给其他病友,甚至帮忙代购,结果因“涉嫌妨碍信用卡管理罪和销售假药罪”被捕。消息传出,1002名患者联名签字声援,要求宽大处理。一年后,检方决定不予起诉。

 

改编后的故事:主角程勇,喜欢动粗的中年落魄底层男,生活捉襟见肘。为赚钱给老父做手术,不得已走私印度廉价白血病药格列宁,客观上助人也利己;后被胁迫退出江湖,摇身一变为衣厂老闆;但目睹原核心员工因无药可吃而病危、弃世,又见众多白血病患者面对同样的苦难,遂重入江湖,知法犯法,并倒贴大部分药费给病人,最后被捕判刑。白血病人夹道致意,目送囚车,后减刑出狱。字幕曰:这事引起国家高度重视,将该药纳入医保范围。

 

▲《我不是药神》宣传海报,喜剧的呈现,与内容的沉重形成鲜明的对比。

 

什么能让平凡人,蓦然变身为英雄?

 

说句心里话,这是一个“好看”的故事,演员也演得好,让人心理上也得到某种安慰和满足;但感动力因为“虚”而少了些。

 

平凡人一般没有很伟大的个人雄心,要成为英雄一般要有两个条件:一是有潜在的人格力量和能力,因时势所逼,潜能爆发成了英雄,如木兰;一是要有信仰之力,凭信仰超越自我,战胜困难,成为英雄,如修女特蕾莎,如圣经里的基甸。

 

木兰和特蕾莎修女的故事大家耳熟能详,这里不多言。基甸本是胆怯而平常的人,圣经士师记第六章记载,他坚称自己家在以色列支派中最贫穷,他在自己家中最微小,因而当上帝的使者奉命去选召他、称他为“大能的勇士”时,他毫无自信,正在能安全避敌的地方打麦子,一再求证神是不是真与他同在后,这才旧貌换新颜,有勇气去拆毁巴力偶像的祭坛。最后因为神的同在而越来越不凡,敢于带领三百人英勇无畏地击败强敌十三万多,成为族人的英雄。

 

“英雄大跃进”

 

《我不是药神》主角最后成为人们心目中的英雄,但“做案”动机却让人存疑。

 

“做案”—明知犯法偏要犯的行动,有预谋。电影中,程勇最感动人的就是他最后的“做案”—有意有谋地去印度走私低价药,虽是犯法,但因为可以救人—救那些与他无亲无故、患有白血病的人,他不仅铤而走险,还倒贴约四分之三的费用以补不足。

 

这样的人格高度和勇气,对程勇来说,我觉得有“大跃进”之嫌,是导演和观众理想的投射,而非写实,有点像好莱坞个人主义英雄片,好看但不特别感人。为何如此说?

 

影片一开始,在买所谓印度壮阳“神油”的小铺里,程勇出现在观众面前,头发乱糟糟油腻腻,边抽烟边玩电脑自带的撲克牌游戏。很快我们就看到,这是一个生活在“一地鸡毛”中的人:病父一直需要药费,他几乎难以招架;屡屡拖欠房租,房东正在步步跟他急;太太因他家暴与他离了婚,正要出国并把孩子带走,要他放弃一周见孩子一次的探视权。他的态度是这样:

 

1.         父亲长期患病,医病烧钱,医不医?医!钱呢?边走边想办法。
2.         孩子让不让前妻带走?当然不。可妻子也不后退,觉得孩子跟他他带不好,还找来律师跟他谈,他不谈,直接对前妻和律师大打出手。
3.         房租交不交?没钱,先不交,拖着呗。
但难题加大,选择成为必须。以下是其中几件大选择:

 

▲编剧和导演似乎将一种对社会公义的深切呼唤,投射到程勇(中)这个小小的人物身上,广大观众对社会公义的需要,在这个角色身上得到了回应,《我不是药神》的英雄于是应时势而生。

 

选择一:走不走私药物

 

一朋友知道他总缺钱,给他介绍了一条赚钱的路子:去印度走私可治疗慢性粒细胞白血病的药物“格列宁”。正版药市场价四万一瓶,可吃一个月。要活命,病患吃掉积蓄,吃掉房子,吃得倾家荡产,但也只能维持一段时间。一名叫吕受益的病患本想自杀,可是作了爸爸,有了活下去的牵掛,知道印度山寨版仿制药的药效一样好,但价钱便宜很多,所以来找程勇,希望他去帮忙买药。可走私药物是违法的,要坐牢。程勇一口回绝。

 

但他遇到了棘手的问题:父亲的病必须做手术,否则后果堪虞。但手术费是个天价,怎么办?程勇思想鬥争后,将被房东封了门的前住处窗户玻璃砸了,进去将吕受益留给他的电话号码找了出来,走上了违法贩药之路。因为药效好,售价仅五千,救了不少人,这违法之路也让他可以将父亲送进手术室。

 

选择二:放不放弃走私药物

 

程勇的走私生涯刚刚做得顺风顺水,不期与一个懂得用合法管道贩卖假药(没药效的药)的组织发生了冲突,大打出手。对方不善罢甘休,以预付两年收入的方式要程勇出让生意,并动用警力逼他就范。程勇思忖再三,拿钱成交,为此,与尊他为“勇哥”的核心成员翻了脸,告诉他们:我上有老下有小,你们应该感谢我!白血病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病人。吕受益难过,问他是不是喝多了,他说:“滚!”

 

选择三:要不要重新走私药物

 

“弃暗投明”后的程勇,开始了新生活,成为一家制衣厂老闆。不料吕受益的妻子来求他救命,因为他不幹之后,走私药价涨到了三万,无数病人无法购买只能任病情恶化。后来连这一途径也没了,政府介入,药贩在逃。吕受益过了治疗期,不想连累家人,选择割腕自杀,未遂。

 

程勇处理完生意上的急事后去看吕受益,他们的对话是让我感动的一幕。程勇说:“你胆子大了,敢自杀了?”吕受益温和地笑:“吃个橘子?……这个发型很适合你。”死亡的阴影下,人与人以平常心温柔相待,在黑暗散发着人性柔和的温馨。

 

接着程勇听到吕受益接受治疗时,虽将毛巾塞到嘴里也无法忍住的惨叫。吕半夜被病痛折磨醒来,怜惜地看看熟睡的老婆孩子,终于决定不再拖累亲人,自绝而去。

 

吕受益的苦难和选择,震撼了程勇,他从那些来为吕送终的白血病人中间走过,内心翻江倒海,决定为了这一群人重入江湖。不仅如此,因情况有变,他只能以三千元买进,但以五百元卖出,每月倒贴几十万药费,而且将范围推至全国,谁需要他都给。

 

法庭上,被问及有什么话说,他说,看到这么多病人没药吃,“我难受”。“我承认,我犯法了,无论怎么判决,我没有异议。我只希望,未来这个社会可以变得更好一点。”

 

若属同质提升,怎能脱胎换骨?

 

主角程勇如此高尚的“做案”动机是怎样形成的?上述三大关键性选择,前两项都比较自然,顺理成章,后一项境界非常高,可谓伟大,让他成为病患和观众心中的英雄。不过如此高大的人格转型,有太过突兀之嫌。

 

按照剧情,救人性命是他的“做案”动机,可是这动机在这么一个角色身上,会突然变得这么强吗?可以强到:

 

1、放弃他生意几乎全部的收益。他的小厂给他带来每月几十万的收益,这几十万,为了白血病人全部要赔上。等于说,给白血病人买药,成为他全部的“事业”,以后人生就是为此而活了。这样的价值观和人生观的颠覆,对于没有信仰、原本也不很高尚的他,转得有点猛。

 

2、放弃孩子的抚养权。以前为此对前妻大打出手,现在为了非亲非故的白血病患者,就可以导致他做出与以前完全相反的决定?白血病人的苦情,在他选择洗手不幹的时候也见过无数,当时为避祸视而不见。现在,一个他当初喊“滚”的人死了,就成了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动力吗?不需要再考虑老父和孩子?我感觉有点突然。

 

再回头看看这个角色的人格起点之一:用拳头跟妻子交流,是个在家施暴的男人。根据《今日心理学》网psychologytoday.com註,对妻子施暴的男人有五大特点:

 

1.         无法承受受伤的感觉,一旦感觉受伤就想惩罚对方。
2.         觉得自己有理所当然的权利,不容被冒犯。
3.         缺乏同情心。
4.         缺乏问责制的监督,因而可以为所欲为。
5.         有未处理与解决的创伤,一碰就爆发。

 

这五点中,最后一点影片没有任何交代;前四点中,第三点同情心则是一个人要利他、大度和高贵所必须具有的心理基础。虽然影片中对他的同情心在其他场景有所交代,但家暴男这个最初的形象,成为塑造后来英雄形象的败笔;虽然他的境界在影片的发展有自然提高的部分,但最后到达如此高度,还是有建楼建到三层就直奔第十层去的感觉。

 

这么好的票房记录说明什么?

 

但感觉违和的人可能并不多,观众用买不买票表达自己的观点,《我不是药神》的票房四天突破十三亿、一周突破二十亿人民币,这其实是对希望和公义的投票。

 

罗琳借小说人物邓不利多说过一句话:“远比我们的能力更能显明我们真正是什么样的人的,是我们的选择。”如程勇这般最后做了如此伟大的选择,必须要有强大的内在品格为底子,或者有强大的信仰为动力,才可能完成人生的巨大跨越;而这两点,他的身上都没有。编剧和导演似乎将一种对社会公义的深切呼唤,投射到这个小小的人物身上。当企业唯利是图,政府没有作为(影片始终政治正确,未有触及),我们多么需要这样的社会英雄!

 

显然,这样的需要不仅只属于编导,广大观众对社会公义的呼唤,在这个角色身上得到了回应。加上影片的艺术呈现和演员对角色的出色诠释,票房成绩惊人也就不意外了。这样的心理满足情况之下,若执意探讨角色的真实性实属多余,惹厌。

 

但还是要说几句。如果故事发展中,能着墨身患白血病的牧师或者教会病友多一点,好好了解和塑造一下有真实信仰的人物形象,或许这信仰能成为程勇的信仰,那么他成为英雄就不是生硬地质变提升,而是真的脱胎换骨,“人格升级”会更可信。毕竟,基督信仰方能让人发生颠覆性转变,成为哥林多后书里面所说的“新造的人”,愿意献身社会公义和大众救赎,是历史上和现今世代都不乏其人的真实存在。

 

註:https://www.psychologytoday.com/us/blog/hurt-people-hurt-people/201510/five-reasons-people-abuse-their-partners

 

 

李文屏,旅行者,本刊、丰荣网刊执行编辑,传刊特约编辑。曾任中信广播编导、主播、专栏主笔及不同杂志、诗刊编辑,著有散文集《百合花开放对那天》、《路是心灵的延伸》,其各样文字散见多样报刊,初期诗作曾获艾青杯世界华人诗歌优秀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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