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無限好

文／蘇梅

回想半年來婆媳相聚時光，深深沉浸在回憶中，
是什麼力量使婆婆走出曾有的嚴峻、冷漠而進入慈祥、溫馨之境呢？

望著婆婆瘦小的背影消失在機艙的走道那端，我的眼角濕了。耳邊迴響著她臨別時擁抱我的耳語：「梅，我真捨不得離開妳！」

難贏歡心

三十幾年前，第一次見到婆婆。她身著高級素色純呢旗袍，端莊中略顯威嚴，舉手投足間有貴婦之風。她不苟言笑，眼神裡帶著少有的冷漠，令人難以親近。

公公每年都從臺灣飛到華盛頓開會，外子與我年年恭候公婆光臨，共度假期。為了好好招待他們，我買了數本食譜，努力學習烹飪；兩老來時，常逢炎夏，我們特意在後院加蓋一座涼亭；他們喜歡的長木公園更是闔家光臨的景點；女兒出生後，我教導她從小講中文，以便奶奶來訪時，可以和她溝通……。

然而，不管我如何努力想贏得她的歡心，婆婆似乎總是與我保持距離。相聚時，她沉默寡言，在一旁冷眼旁觀，不經意透出的一個眼神、一個小動作，總讓我畏怯三分。

雲開日現

多年後，公公壽終正寢。外子囑附我不用為此特地回臺，然而，我自覺應盡為人媳婦的孝道，攜帶著女兒（她是惟一參加喪禮的孫輩）返臺奔喪。婆婆當時在雲集弔唁的客人前顯得非常堅強，喪葬禮儀中，自始至終沒有看到她落淚，但我感受出她心中的憂傷，輕輕握著她的手，默默無語地陪伴在旁。臨走前，我邀她同讀當日的《荒漠甘泉》，並以《聖經》中相關的話安慰她。

當我再與婆婆相聚時，她的態度逐漸轉為親切，也越來越願意和我講話。她告訴我，以前與基督徒的公公上教堂時，她經常打瞌睡，根本不相信世界上有位真神─上帝。公公去世後，傷心孤寂中，她才誠心尋求認識這位真神。她說：「我現在常常感受到上帝與我同在，不再覺得孤單了！」我忍不住跳起來抱住她大叫：「太好了！」

我與她雖大洋相隔，但常通電話，交換生活心得感懷。婆婆告訴我，最愛讀《聖經》中的〈箴言〉，因其中充滿智慧。她自覺受益無窮，最欣賞的一句話，是來自帖撒羅尼迦前書五章16至18節：「要常常喜樂，不住地禱告，凡事謝恩。」她還向我解釋，快樂的祕訣是：事事存著感恩的心！聽得出來，她讀後就努力實踐，在生命中活出上帝的教導，是多麼可貴，我真該向她多多學習！

▲婆婆的慈祥溫馨彷彿滿天晚霞，悅目怡人。

婆媳情篤

時間一晃就是二十年，這回婆婆來美住在大姑家，我打電話邀請她來小住。她婉言謝絕說年紀太大，出門不便。我就搭機去田納西州探望，見她那原本濃密的銀髮已漸趨稀疏。經不住我一再邀請和慫恿，她興沖沖地跟著回來，更令人驚喜的是，竟然願意一住就是半年。

對於一向過慣「在家有佣人，出門有司機」的她，和我一起過儉樸的生活並不容易。我每天陪她散步，聽她談童年，講述學生時代的風華，戰亂奔波的驚險……對婆婆有了更深的了解。

這段期間，我常去中國城，採買合婆婆口味的中國菜，還租借她喜愛看的錄影帶。我們婆媳同樣地愛好文學，喜歡觀賞描寫徐志摩生平的連續劇《人間四月天》。受她影響，木瓜和紫色日本蕃薯，也成為我所愛。而她，除了欣賞我做的幾樣小菜外，還對我炒的新竹米粉讚不絕口。

我愛朗誦《聖經》給婆婆聽，與她討論，分享心得。出外或上教堂時，常有人以為我們是母女，還說：「妳們長得蠻像的。」這時婆婆和我，彼此會交換一個知心的微笑。

回想半年來婆媳相聚的歡樂時光，我深深沉浸在回憶中，幾乎忘了自己還在候機室的大廳流連。隔著落地玻璃窗俯視機場，婆婆所乘的飛機正脫離登機甬道，在長長的跑道上由慢漸快地向前奔馳，繼而，「刷！」地騰空飛向藍天，將我的思緒也帶向了雲端。

婆婆和藹可親的笑臉似乎又重現在眼前。在她晚年的生命旅程中，是什麼力量使她走出曾有的嚴峻、冷漠而進入慈祥、溫馨之境呢？